少年旧事 22
——有叔如父（下）
陆议进来时，见到卢明和小陆绩聊得正好，只能扰兴道，“你们聊什么开心事呢？不知能否让议也听听。”
小陆绩很是开心，笑着回答道，“我们正在说……”
“在聊小议小时候的事呢！我可知道不少他做的傻事！”
卢明笑的神秘，很快就把小陆绩的注意力吸引住。
“真的吗？我要听我要听！”
陆议作无奈的笑，“卢叔就别捉弄议了，且若要说有不愿人提的事，想来卢叔并不比议少！”
卢明“咳”一声，作严肃相。
见他们都吊自己胃口，小陆绩撅起嘴来，“你们分明就是欺负我嘛！”
陆议莞尔，主动认错道，“是议之过！不过卢叔喝过药需要歇息，叔叔想听什么，一会议再同叔叔说，如何？”
小陆绩灿如繁花，应了声“好！”
陆议笑笑，看着自己叔叔天真的笑脸，又瞥见卢叔脸色有轻微的好转。
他心想，也许是应该让叔叔经常同卢叔说说话，毕竟我和阿瑁性子都太闷了些，小离又还太小。
等喂完药，陆议扶卢明躺下休息，端着药碗，和小陆绩一同出房了。
趁着卢明歇息，陆议便把衣物带出去洗，小陆绩也跟着他去。
日光灼灼，照着清澈的溪水，闪着斑驳绚烂的光晕。
阴凉的树荫下，两个少年正洗着衣服。
年长些的少年脸上带着些许不经意沾上的水珠，洗过一件便将之递与年幼些的少年。
少年们面上皆带着或浅或深的笑意，因年长的少年正在同年幼的少年讲那些印刻于此山间的故人故事。
卢明刚来到这里，陆议也只六岁，原本他也是个好玩明朗的孩童，只是弟弟妹妹的出世及母亲的过世让他不再同先前那般喜玩闹，而渐渐静了起来。
卢明第一次见着，还以为他是怕生的厉害，才总是很少言语很少露笑，直到陆骏告诉他，议儿他是长兄，应当如此。
真真像极了他父亲！小大人，没点活气！
这是他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处一阵他才知道，这个小大人确实有点本事。
比如他第一次进灶房帮忙添柴火时候，见着烧的旺旺的火苗子，他想也没想，直接把粗长的木柴一股脑丢进去了，结果火无情的灭了，一点面子不给，他慌地把柴火捞出来，还笨手笨脚地烫着了手。
六岁的陆议看到了，二话没说，便拉着他出去，用清水洗了洗被烫红的手，最后负伤的他只能看着这个小大人用湿布快速抽出那些木柴，见到是还没劈过的粗干，这小大人脸色明显暗了，然而当卢明尴尬地别过头去，却瞥见走出门的小大人分明还强忍着笑。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搬来一些劈好的细柴木，拿了两颗磨石一把擦着火，等火烧的有些旺了，才一根一根地添柴火进去。
添好柴，陆议才过来看他伤口。
“上点药吧！”
跟着陆议出了灶房，看着他严肃的小表情，卢明嘀咕道，“哎！想笑就笑吧！”
“没想笑。”
卢明倒是没想到他会听着并且回答，也生起逗他的兴趣。
“我看你分明就笑了！”
“没有！”
“不诚实的孩子，可是要罚抄书的。”
“……”
“对不起。”
道完歉他又迅速回去灶房。
卢明摸着下巴想了想，
难道我是太凶了？真的很凶吗？
陆议煮好饭出来，见到卢明站在门外，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卢明好气又好笑地解释道，“别这么嫌弃嘛！我不打算进去的。”
原本以为他会很在意，看来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想到这，卢明也算松了口气。
陆议也松口气，把饭菜端出去。
卢明凑过去，示好地笑笑，
“端几个菜我还是能干的。”
说着也想帮他端菜，正好听到里边有几声哭闹，
那两个小鬼醒了？
卢明眼睛一亮，闪身进了房间。
小陆瑁和小江离从小就特别喜欢他，一见到他来就不哭了，胖嘟嘟的两个小娃娃咧嘴而笑，四只白嫩的小手向他伸着。
“真乖！”
卢明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小娃儿抓着他衣服，就是冲着他“咯咯”的笑。那可爱的模样，让他见着就想捏捏他们脸蛋，可是空不出手，求助的目光巡去，却见那个六岁的少年正看着自己这边发呆，清泠的眸中分明写着羡慕。
卢明将男娃儿递过去，问他道，“你要不要也抱抱？”
陆议没有接过的意思，只摇摇头，卢明很快便知道了原因，那小娃儿一见到自己哥哥，竟然哭了起来。
卢明只能抱回去，逗逗几下男娃儿才又破涕为笑。
卢明想想自己，又看看陆议，终于得出了原因。
“你总这样黑着脸，哪个娃儿不怕？”
陆议听他这样说，觉得似乎是这个道理。
卢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将两个娃娃凑过去，
“来！笑一个！”
陆议见那两个娃娃朝自己这边望过来，抱着试试的心态，勾起久违的微笑。
小陆瑁像见了新奇事物那般，睁大了眼睛，眨了眨，竟松了抓着卢明的手，挣着要往那边去。小江离虽然没有要过去，但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一见到就吓哭了。
“贪新厌旧的小东西！”
卢明笑骂着，将小陆瑁送进他怀里。
陆议小心翼翼地从卢明手里接过小陆瑁，挂着笑脸，边逗逗自己弟弟边想，原来小孩子是喜欢笑脸的。
卢明也是第一次见着他笑，这如曦晨般温和的笑意总似能给人带来暖意。
明明笑着也是很可爱的嘛！怎么总是爱板着脸呢？
卢明伸手去摸摸陆议的头，
“陆哥哥，你应该多笑笑的！”
“没大没小！”
外边传来低沉的男子的声音。
卢明当然知道陆骏说的是自己，却是不自知地哈哈大笑。
陆议也没忍着，笑出声来。
那是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这样开心地笑。
“原来卢叔是这么好玩的人啊！”
陆议微笑，抱起洗好的衣服，伸出手去。
小陆绩握住他的手，滚碌碌的眼珠一转，又好奇问，“卢叔的孩子呢？他没有婚娶吗？”
陆议凝住了笑，停了会才答道，
“……有的，这事议也是听父亲说起的……”
卢明是三十多岁才娶的妻，对方是一个他救过的女子，两人恩爱无比，如同一对神仙眷侣。成亲后第三年他的妻子便怀了身孕，卢明是第一次当父亲，自然是慌张小心，处处护着，连她走几步路也要跟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磕着碰着，他妻子常笑他小题大做，总是嫌弃地打发他去外面购置东西，每次要出门他也是叮嘱万千，让她在屋里好好待着，还拜托邻里替自己多照顾着。
那一天他出门，忽起了狂风大雨，当时他妻子已怀胎八月，那大风把书房的窗吹开了，她怕卢明写的东西被吹走，便起身去关窗，她虽然很小心翼翼，谁知打进来的雨已成了水滩，只因她踩着这水滩滑了一下……
卢明一向是仗义行侠，帮过邻里不少忙，故而听到这边有动静，邻里也是不顾风大雨大过来，见着的便是卢夫人摔倒于地，捂着肚子，意识模糊，嘴里还一直念着孩子……
最后卢明赶回来时，见着的是浑身是血的女儿嚎啕大哭着，邻里皆是一身的汗，面有愧色，妻子安静地闭着眼，手还垂在腹部那里……他颤抖地接过孩子，跪落于地，仰面长哭，撕心裂肺。
八月生的孩子，本就不是好兆头，更何况这孩子还是被迫早产的，生出来就有些发育不全，所有人都劝他早些放弃，他却固执得很，费尽心力只求能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然而命运没有垂怜这对可怜的父女，没几年孩子还是夭折了。
于是他又成了孤家寡人。
因一直深爱着死去的妻子，他没有打算再婚娶，也是后来在友人不耐烦的屡次劝告下开始有些考虑再婚娶之事，恰好这时他收到了失联十几年的故交陆骏的来信……
“收到父亲的信后，卢叔便来了这里，同父亲一同隐于山中，为了我们三个，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考虑婚娶之事，再后来便是父亲病重，卢叔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还要兼顾我们三个，”陆议目光如曦，唇边是浅显而温暖的笑，“故而在议和小瑁小离心中，他也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没有他，便没有我们兄妹三个。”
小陆绩点点头，抬头望见陆议眼底的落寞，他是明白的，就像他曾经担忧的一样，一想到要经历至亲之人的离世，内心的痛楚有何人能祥？
小陆绩想到这里，于是握紧陆议的手。
这突至的暖意让陆议有些疑惑，却见叔叔在对自己微笑着。
陆议了然过后，也抱以笑容。
叔叔，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