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频频(上)
夜半风起,熄了灯烛,秉烛夜读的陆议这时才注意到是夜深了。
卷起书卷,绑好。他并没有再点上灯,只是能记得,这书是放在右边第二排书架上第四层的第八格。
数着步子,摸索着——是了。就是此处。微踮起脚尖,他将书放回原处。
竹卷刚放下,忽而感觉身后有什么掠过,他猛转身,一番察看……
没有人?是多疑了么?
想想揉揉头穴,离开了书房。
翌日是母亲祭日,他记得的。为不让祖父挂心,他与祖母商议过,自己带几个侍从到吴县去祭完先母再回来。
祖父这些时日甚是忙碌,没有什么要紧的,也不会惊扰他;叔叔那边,由祖母向他说明。
这个时辰怕是没有船家还是待寅时——每每这个时辰,我都会晨起舞剑,纵是有开门声,也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样想定,便先回了卧房,整理行装罢,微作休息。
醒来时,看了下天色,已是寅时。陆议起身。一番洗漱后带上行装便出了房门。
侍从是祖母替他安排好的,他先前也与祖母说过,自己到时辰自行去使唤。毕竟这些事,也没必要打扰祖母。
侍从们都已准备好了,几个人跟随陆议,都放轻了动作。
守门的家丁王启已恭候多时。议小少爷孝心可嘉,他们要替议小少爷瞒住老爷,不敢声张,老爷问起才回答。这些议小少爷也都嘱咐过了。
离开了陆府,径直往渡口去。
吴县……
不知该以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算不上喜,亦算不上忧,也不清楚回去会不会流连忘返……毕竟,斯人已去,孤身无寄。家,如今是回忆中的一抹印记。
就这样,复杂的情感伴着船渐行渐远。
平静地吹着江上冷风,忽而有些倦意,侍从们有所察觉,唤他进舱里歇息。
也好。睡了便不会乱想了。
他点点头,转进船舱里休息。
果是有些累罢,总觉得有呼唤声萦绕于耳畔。
他想着,慢慢地阖上双眼。
周遭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可那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近,甚至越响越清,隐隐感觉得到有人抓着自己,不住摇晃自己的身子,似乎要将自己往另一个世界带。
又是梦,常常要做的梦。他不住挣扎,想摆脱那种窒息感。
“议小少爷,议小少爷?”
醒了!
睁开眼睛,是侍从们唤醒了自己。
见他们一脸焦急,陆议浅笑,安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
他们舒了口气。
“少爷,请先喝杯茶,压压惊。”说着,递过一杯茶。
陆议接过手,问:“要到了吗?”
“快了,已经见着岸了。”
“哦。”放下茶杯,他走出舱口。
果然,熟悉的那片故土出现在眼前,此番远离虽久,吴县仍一点变化也没有,每一砖一瓦尽带温柔。
侍从们为他披了件外衣,风大,可不能受了寒。
下了船,便去街市上买些祭品,好筹备明日的祭祀。侍从们帮他提东西,一路上也没有人欢声笑语,应是怕刺激了他。
将东西买齐,找了家客栈歇息,打算明日一早再上山祭母。陆议吩咐他们早些休息后就回了房。
灯已熄,人未眠。
第二天鸡鸣,众人皆已醒。他早洗漱完毕,带着侍从上山。
坟头草并不茂盛,是有人之前已清除过了,他知道一定是卢叔带小瑁小离来扫过墓了,但他们好似出门去了,所以并未见到。
蹲下身摩挲着碑上的红字,伤感万分。
他的母亲便是葬在这里,父亲亦是。他们的灵魂在此安息。而他,则把童年葬在这里,把孩提时的自己与双亲共埋进土里。
祭母后,他想在这山中多住一天,侍从们都愿陪他留下。
这里都是熟悉的感觉,一草一木,他都记得清楚。只是,对于那时候的自己喜欢的事物,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留恋。
夜色渐深,他躺卧在床上,忆往昔年岁,默默盈泪。
他还记得父亲抱着他入睡的温暖,如今也只有冰冷相伴。
忽而升起一缕白烟,阴森恐怖,诡异非常。
从浓浓的烟雾飘出一个身影,竟是模糊了的母亲的样貌!
他惊呼道,“母亲?母亲!”
“议儿,快回去!回你祖父那里去!”母亲看起来十分着急,催促他离开。
他有不好的预感,起身时母亲已消失不见。
母亲!
母亲的灵魂催促我快些回去,难道,祖父那边要出事了?
不,我要赶快回去!
来不及更衣束发,就着入睡时着的里衣,连鞋也忘了穿上,冲冲地往渡口奔去。
下了山,见到许多难民涌入吴县,他着急问过,竟是从庐江那边过来的!他们说,庐江城被袁术攻破了,太守陆康自刎城中,陆府的人都成了俘虏。
祖父!祖母!叔叔!所以人都……
不,不,不!!
他冲到渡口,抢了一只船。
他要回去!要回庐江去!
小小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去驾驭船桨,湍急的流水冲击船身。
一个不稳,连桨带船一齐倒翻。
陆家,像是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只有无力的声音在呐喊着——
不,不,不!
“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