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康之死(上)
兴平元年(194年),春末夏初
数月前,袁术攻打徐州,以借粮之名向陆康索要粮食,庐江城中百姓尚且少粮可济生,如何能借,陆康自然拒绝,袁术怀恨,令孙策攻取之,自孙策围攻,已有近一个月。
陆康病卧于榻,身旁是贴身照顾他的陆夫人,夫妻二人皆是沧桑面目,可见得前方战事相当不乐观。
“报!”
一个兵士慌忙入内报告。
陆康早已病入膏肓,说话亦是有气无力,凭一口虚气撑着。
“说吧!”
兵士含泪道,“大人,黎都尉他,他言愧对与您,自尽了!”
什么?!子师他,他……
陆康阖了双眼,最终长叹道,“将他尸首收好,送与他妻儿处,让她们好好安葬了吧!”
“是。”
待通报的兵士走后,陆康才露悲痛之色,捶胸痛哭。
陆夫人忙拦住他,道,“老爷!不可!不可!”
陆康如有断臂之痛,万悔莫及,他哭道,“吾一人之过,竟拖累庐江万千子民兵士,都是我的错啊!”
“老爷!老爷!天命如此,这不能怪您!”
陆康疲惫地阖上双眼,过了一会,才叹声气,“你扶我出去吧,我有话说。”
陆夫人停了一瞬,点了个头,扶他下床。
守城将士齐聚城下,依旧是坚毅不拔的样子,不少还落着泪,却没有显露悔恨之意。
陆康被夫人扶着,慢慢地走出来。
领将冯柯忙也过去帮忙搀扶,扶他坐到座椅上。
陆康倚着扶手站着,沙声发号道,“家中有母无人赡养者,妻儿孤苦无依者,家中独子者,不愿与战者,出右!”
兵士听令,陆续而出。
陆康看向副将左裴,道,“你也过去。”
左裴知道他所欲,单膝跪地,语气坚定,“大人,吾不愿出!”
陆康苛责道,“汝乃家中独子,又新婚,未有子嗣,如何不出!”
左裴道,“大人,我自从吴县来时,已有决心!大人对吾等恩重如山,如此危局,吾等如何能一走了之!末将愿同庐江共存亡!”
出列的兵士听言,也齐齐下跪,大声呼应,
“吾等皆愿与庐江共存亡!”
一呼百应,其他将士也纷纷下跪,所有人齐声大呼,“吾等皆愿与庐江共存亡!誓死不屈!”
陆康和陆夫人看到这个场面,似乎见到庐江的明火在燃烧着,赤红而炙热,纵使将息,不失刚烈!
陆康激动不已,老泪纵横道,“好!好!我们庐江的将士,就应有这样的风骨!去!让人把我那些珍藏的好酒都呈上来!”
“是。”
一坛坛好酒搬上台,开封,尽分与人。
几千庐江守卫,一同举碗,对天立誓:
守我庐江!纵死无憾!
誓后摔碗而立,士气大振,为这场即将来临的死战,每个人都做好了至死不休的准备。
庐江军民虽顽强抗争,然因敌强我弱,且势力寡薄而徒增死伤。
三天后,陆康病死于庐江,此时庐江守将不足一千,尚且顽强抗战,终是不敌,城破,陆夫人自刎,孙策命人收齐尸首,合而葬之。
城破前后,陆府里的奴仆多是逃离回乡,只有莺香还没回去,她有些害怕,却不肯离开,于是躲到后面的马厩里。有声音过来时,她很是害怕,惊呼一声……
吴县陆府,陆议正听从贺云的指示抚琴,阖上眼帘,心沉静下来,指节之间,却生风雅,奏的正是静心曲。
忽地,惊了心弦,弦如刀锋,划开指腹,温热的血染了冰冷的琴弦。
这一阵心悸,惹得陆议内心竟生恐惧,连痛也察觉不到。
贺云淡淡望他一眼,道,“今日就这样吧!”
陆议道“是”,抱琴拜谢而出。
望着他的背影,贺云轻轻呢喃了一句,却不知所言。
出了闲云居,陆议一路心事重重,也不知为何,他今日一直有很不好预感,至于时常恍惚失神。
“议少爷!”梅湘边唤着边慌张地朝他的方向小跑过来。
陆议下意识微蹙眉,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少爷他摔伤了腿,流了很多血。”
陆议闻言失色,边加快脚步边问,“现在叔叔在哪?请良工来了吗?”
梅湘忙跟上他,回答道,“请过来了,小少爷正在房里,良工正在替他检查。”
陆议沉默,心道:今日心悸,莫非是因此?
陆议赶过去时,良工已经检查过了,着手为他包扎伤口。
陆绩见到陆议也来了,且见他神情忧虑,忙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陆议回应一个浅笑后,问道,“伤势如何?”
良工平静答道,“无大碍,就是伤口有点深,不过只要这几日注意些便好,另外我会开张药方,需每日换一次药。”
陆议点头,心中忧虑暂且放下,但那阵心悸之感依旧不消解,让他不得不蹙着眉头。
究竟是为何?竟觉得如此不安!
良工包扎过后写好方子要离开,陆绩忙叫住他。
“小议的伤口,也替他包扎一下。”
陆议这才想起自己手指的伤口,他婉拒道,
“叔叔,不必,血已止住了。”
“血止住了也要处理,感染了可不好。”
陆议轻笑,温柔道,“那,听叔叔的。”
包扎过伤口后,陆议叫人送走良工。
坐到陆绩旁边,陆议托起他的手,万般心疼道,“叔叔如何这番不小心?”
陆绩摸摸他头,安慰道,“抱歉,小议,让你这么担心。”安慰后他神情黯然下来,有些忧愁无奈,“今日我总静不下心来,不知为何还有些害怕,所以才被石子绊住……”
陆议安慰地拥住他,“叔叔勿忧,有议在。”
“嗯。”
陆绩靠在他的怀里,尽管依旧有不安的感觉,但却觉得充满了底气。
陆议眉间悄然深锁,他似乎已经知道,这份心悸与不安,来自何处……
陆瑁和陆江离毕课后,听闻叔叔受伤,都赶过来探望。
过来时见到陆绩坐在床榻上,和陆议聊着什么,右膝上伤口确已经包扎好了。
“叔叔没事吧?疼不疼?”
陆江离很是担心地问。
陆议宽慰道,“无碍,只是这阵子需要小心。”
陆绩也给了他们一个安慰的笑,“不用担心,我也不觉得很疼啦。”
听他们这么说,兄妹俩也放心下来。
陆江离摆着一副教训人的样子,直道,“叔叔真是,太不小心啦!”
陆绩正想同她打趣,陆议却是抢先开了口,严肃着脸色。
“小离,怎么跟叔叔说话的呢?”虽没有苛责那般严肃,语气里也透着一丝责备的意味。
“兄长,我,我只是关心叔叔。”
陆江离委屈地说着,不敢大声。
“兄长知道,但叔叔就是叔叔,不可越礼,知道吗?”
陆绩摆摆手道,“小离现在还小,等她大些都会懂的。”
陆议依旧温和地同他解释,“小离正是知礼的年纪,不能总是纵容着。”
陆瑁悄声提醒孪生妹妹,“阿离你快跟兄长认错吧!”
陆江离听话地点头。
“兄长,小离知错了。”
陆议摸摸她头,“知错便好,下次不可再如此了。”
陆绩看着陆议,没有责怪,没有无奈,却有一点伤怀和心疼。
小议,我知道的,你……
陆议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