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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旧事 26


——三日守灵



《礼记·问丧》有言,三日而敛,在床曰尸,在棺曰柩,动尸举柩,哭踊无数。恻怛之心,痛疾之意,悲哀志懑气盛,故袒而踊之,所以动体安心下气也。妇人不宜袒,故发胸击心爵踊,殷殷田田,如坏墙然,悲哀痛疾之至也。

故曰:「辟踊哭泣,哀以送之。送形而往,迎精而反也。」

 

 

陆家兄妹视卢明为父,请命留山为他守灵三日,清汤寡水,寝粗席,被麻布,陆瑁和陆江离时常痛哭出声,陆议温言慰藉,小心照顾,常担忧他们哭伤眼睛,哭坏身子,他虽未痛哭流涕,内心亦是伤痛难忍,只是他相当能忍,再难过亦不显露悲恸之色,实在难受,他便看着陆瑁陆江离哭,只觉得他们能把自己的那份也哭出来。

他想,他必须要做他们的依靠,让他们能有所依赖,才不至于一绝不起。

跪在卢明的灵柩前时候,常常会使他想到去年的事情。

去年他也这样跪着,为父亲守灵。那时候陪着他的还有哭累了就睡下的弟弟妹妹,还有如今躺在棺木里的卢叔,那时候弟弟妹妹还没有现在懂得多,对于父亲的离世,哭的也是悲而有制,哭的最伤心的却是年纪最大的卢明,甚至哭着哭着会昏过去,陆议为了照顾他,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就那样守过了三天,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卢明把身体哭坏了,至于才染上重疾,无力回天。

虽然如此,在他心里,父亲和卢叔从来未有交叠之处,虽他们都处于父亲的位置。

父亲性情沉默,时常对他严肃而少关心,尤其自母亲过世后那四年,更是很少与他交心,父亲对他说的多的都是些“你是长兄,要多担当些。”“应尽之责,不可推却。”“男子汉就应该有男子汉的样子。”之类的话。可细想之后,却能明白其用心良苦,因为他教给自己的却是最多的,以身作则,遵循礼数,读书识物……但凡他所有的,都是来自父亲之身,也因为如此,常有父亲的亲友说他跟父亲相像得如同一人。

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陆议年纪很小的时候,并不太愿意学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而那时候他的母亲还没过世,每次陆议不肯学,她会借用一些有趣且容易接受的东西,再把那些教给他,或是向他承诺学成有奖励,只是因为在母亲生完弟弟妹妹后身体染恙,才没办法再做这些事,而他也为了让母亲好好养病,才开始有所改变并且主动担了许多事情,学习也不再需要母亲操心。然而最终母亲还是因病过世了,他却因此多了个读书的习惯,性子亦变得安静多了。

而对自己父亲的至深明解及憧憬敬仰,大抵是在母亲的丧礼上,他见到一向坚强的父亲落泪的样子所使。

父亲终归是父亲,是他比不了的,明明难过,哭也是没有声音的,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更难过了。然后他才明白,他的父亲不会亦不曾在人前落泪,痛失爱妻时他看似平常,分明无神,好似七魂走了六魄,尽管也会同人讲话,眼里分明没有人的影子,他记得先前父亲话虽然也说的不多,却是很爱笑的,如今连笑也失了。以至于陆议有一阵子还觉得害怕。

还好后来卢叔来了,父亲才稍微恢复了精神,也有了一丝还活着的样子。

然陆议很快就发现,卢叔除了年纪,其他地方都同几岁的孩子差不多,根本没点成年人的样子。他来这里时,很多活都干不来,还是要陆议伺候着的。陆议那时还很不解过,因为他听父亲说过这个朋友幼时成孤,怎么能什么都不会呢?

然后因为父亲有时会下山,家里又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他才开始跟在陆议身后学做那些早该会做的事情,比如农活,家务,纯力气活,只是除了最后一项,其他的他都学的极慢,总要陆议教过几次才能掌握,陆议不懂事时也曾嫌弃他实在太笨。

可是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他,而且他教了陆议许多有趣的知识,还能让时常板着脸的父亲笑出声来,这些又让陆议觉得他很厉害。回想过来,最开始他们相处特别像是朋友兄弟一样,陆议比他还要有哥哥的样子。

也是直到父亲病逝,这个大孩子才真正成长起来。

陆议还记得在为父亲守灵三日,卢叔也哭了三日,捶胸顿足,撕心裂肺。送葬入土那日,他还追着灵棺跑上山,不肯下来,还是陆议带着弟弟妹妹上山,两个孩子求着他,才终于振作起来。

此后卢明就不再像过去一样任性了,性子里多了稳重深沉,尽管也如初时般爱笑,那笑又很少开怀,有时还带着点苦涩。

父亲过世后的一个月里,他其实哭的还是不少的,只是守灵时他哭的声音弱,或是被卢明的恸哭声生生盖过了,其实他那时内心的难过不亚于这次。守灵过后他时常睡不下便偷偷落泪,又偷偷抹泪,还时常梦魇。而在这些日子里最能感受到卢叔父亲一般的守护的。

见到他哭,卢叔会抱着他,哄他入睡,他梦魇时,卢叔也会一夜不眠地就守着他,待他醒来时温柔轻拍他的肩背,同他讲“不怕不怕!卢叔在这里,我陪着你。”

卢叔其实也比他想的细致。记得有几回吃的是卢叔煮的鱼粥,奇怪的是直到锅底空了也没找到鱼骨,后来他才发现其实是卢叔早早就背着兄妹三人把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卢叔最知道他们的喜好,是因为无论他们做什么卢明都会偷偷注意他们的小习惯;分东西时候,他们兄妹的都是好的,坏的他会先留给自己,然后骗他们说他早就留了好的给自己……

然而他却是现在才知道,卢叔其实也很能忍痛。因为这病害其实一年前便有了,是被卢叔生硬地瞒了好几个月,还是某一次终于挨不住吐了血,陆瑁他们才发现的……

 

陆议看着棺木,想了许多父亲的事,也想了许多卢叔的事,然后他想,当初跟随祖父回庐江,如今想来,难道会觉得后悔吗?

如果他不去庐江,确实能够陪着卢叔走完最后一程,可是,估计自己没法如现在这样想得开吧!他可能会像弟弟妹妹那样不顾一切地大声痛哭。若他们兄妹三人都这样痛哭而不加节制,没有一个能尽早从这沉痛里脱离,可能最后也就会像父亲为母亲的离世伤了心志,卢叔为父亲的离世哭坏身体那样很快就心力交瘁。

所以父亲正是了解这点,临终前才嘱咐我不可过哀,卢叔也是明白这点,才让我不可轻易落泪,其实这些都是出于他们对于我的疼爱与信任。

 

最后陆议想,父亲,一个教他为人,一个教他处世,无论哪一个,都是他重要的亲人。如今两人一同走了,九泉之下两人都不会孤独了吧。这么去安慰自己时便觉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释怀。

斯人皆已去,伤亦何所为?

尽予心力,负重而行,是不负前人之托也!

故他能做的便只有不辜负他们期望这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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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后有感:父为母哭损,叔为友伤逝,虽前人或责于此,又哪里是不能理解的呢?陆骏为妻丧失心志,究其因是对妻子用情至深,纵是失了心志,亦是不悔不怨,且也可见其妻之良,可承此情。而卢明为友丧失健康,究其因亦是在他心中此友乃此生至交,如同钟子期俞伯牙,毕生只得这一知己,失之,天下便无人知之,故才悲恸失色至于此。

反观陆议所选,敬爱的父亲过世,如何能不难过,如何能不想痛哭流涕,只是考虑到他们的用心良苦,考虑到小辈的身体状况,所以能忍下,难道不是更可以被理解的举止!只是依《礼记》所言,这样恐怕不是孝子所应为。孝子丧亲,多有将身子哭累者。然陆议能依丧礼,尽孝义,即便因没有哭丧的孝举不会被人举为孝子,至少也能保全心力,可谓对得起已逝父叔的嘱托。


 @红烧小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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