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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异记一 · 铃 17

华亭城,凌姓少年背着浑身是伤的甘宁四处求医,然而因为甘宁失血太多,生息不稳,大夫都直言爱莫能助,不敢接待。
凌统走遍了镇里所有医馆,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复后,有些心灰意冷不知所措。

他知道只有把甘宁带回秣陵寻求妖族的治疗才能有一线生机,可是从这里到秣陵即便是用妖术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专的也并非瞬移之术,最担心甘宁会受不住,他自己又因为他们妖族有很好的自愈能力,没有学习疗术,此时真是学的什么都完全派不上用场。

看着甘宁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凌统又着急又难过。

突然有只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凌统回过头,看到是熟悉面孔,即刻忍不住情绪,一把扑进来人怀里大哭彻哭起来。

“蒙叔,我……。”

吕蒙心疼地看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知道,公绩已经做的很好了。”

吕蒙替甘宁先做了简单的治疗,但他生象不稳,脉息浅薄,还是要带他去秣陵用灵草护养才能治愈。

坐在人间的马车上,凌统和吕蒙说起了自己在这趟经历里自己得到的感悟。
凌统又跟吕蒙说了陆逊的事,吕蒙只笑着对他说,“二公子自有盘算,你不必担心。”
“可是,那人身上有仙家法宝,又知道一些专门对付妖族的奇门遁甲之术,若……”
吕蒙还是回避了他的问题,直接打断他后面的话,“这件事不需要你管,如果你真想知道,还是回去以后直接去问二公子吧。”
凌统看吕蒙完全没有要回答他关于陆逊这件事的意思,因为是被吕蒙带大的,他向来不敢跟他执拗,便只能问些别的事了。

“蒙叔,刘表真的主动出击了吗?”
“嗯,不过他们只是在背后偷偷动作,我们暂时还不能直接反击。”
“为何不能?
吕蒙轻敲他的脑袋,“你以为要在妖族称王是件容易的事吗?”
凌统摸摸头咕喃道,“我又没这么说。”

“那蒙叔,我们难道就要这样听之任之吗?”
“不会的,很快他们的马脚就会露出来了。”
“那蒙叔,”

“你这个小机灵今日这么多问题,是想调查我有没有偷懒吗!”
凌统撅着嘴委屈道,“我太久没有见蒙叔了,就想跟蒙叔多说说话嘛!”
“说话就说话,别问那么多问题,有问题要学着自己去解答,这才是懂事成人。”
“知道啦!”
凌统吐吐舌头。

“对了,蒙叔……”
“恩?”
“我就问最后一个,真的就最后一个。”
吕蒙笑笑摇头,拿他没办法。
“好吧,你说。”
“我就是想问,苏飞视我为恩公,是你替我送东西给他的吗?”

吕蒙转头看他,反问,“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苏飞还没来得及回答我问题,所以是你对吗?”
吕蒙不置可否,只说,“这个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还记得送的是哪些东西吗?”
“就只知道赤血灵珠这一样,所以我才猜测是你或者二公子的。”

吕蒙摇头。
“你再想想,要是还想不出来就是对赤血灵珠相关信息知晓的还不够全,回去留给我去藏书阁把所有关于赤血灵珠的都抄一遍下来交给我,然后再告诉我想出来没有。”

凌统没有被他说的吓住,倒是在这话里得了提示。

赤血灵珠,最特别的便是只有仙界能炼制这一点,仙界,仙……

“近几百年来修仙升天的只有陆逊的小堂叔,据说他曾在陆逊两千年劫满时候携礼为贺!”
“总算还不是太笨,所以你要知道你伯言哥为你可是下了血本了,仅有的两颗赤血灵珠自己舍不得用半颗,却都砸到你身上去了。”

凌统一时又惊又疑,
“你说两颗,也就是说,苏飞想托你的事,就是要一颗赤血灵珠,可是我看他并不像吃了血珠的样子,莫非是替谁求的?”
将问题抛向吕蒙,凌统有些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回答,其实他问这个的最大目的,是想从吕蒙的回答里挖掘出一些有效信息,尤其是关于陆逊的。对于陆逊,他虽然选择了原谅,但还是解不开他身上诸多疑点。

可他这点小把戏哪里骗得过吕蒙,吕蒙装起傻来比他更自然娴熟,直接避重就轻。
“他有没有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那时迫切需要这个东西,不然也不会来寻求素不相识的我的帮助。”

就着蒙叔只对陆逊的部分含糊其辞这点,足够让他有所怀疑,他想,究竟是因为蒙叔不愿意提,还是因为陆逊不是真的叛离,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意指。

郁林作帘,重峦为屏,紫光笼络天地,濛濛烟纱之下,凡眼不见,王城壮丽,吴王殿巍巍而生,庄严宜华。

将甘宁托付给吕蒙,凌统自往王殿请罪,跪于殿外,眉目间惯有的傲气,竟是一点不存地敛去了。

殿门缓缓打开,稳重而轻微的脚步声渐近了,烈如焰火的深红色华袍微摆,金丝织的带子紧束在腰间,紫发碧眸,偏生稚嫩的面相,眸里王者的凛傲盛气却没有退去半分。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二公子,也就是吴王——孙权。

其父本为江东虎族之主,在妖族平乱时因功绩赫赫被推为妖王,但他无意称王,便功成身退,与自家夫人一同归隐不出,之后其兄孙策继父业,为平复江东妖心四处征战,遇上其嫂后心向安定,把王位扔给他后便携侣周游天下,时年孙权不过两千年刚满,坐据江东统百妖。他虽年少,却有安稳妖族之志,又天资英允,统领江东后并不比其父其兄差半分,众心遂服。

孙权走到凌统面前,亲自俯下身将他扶起。
凌统自知有愧,觉得无颜以对,将头偏过一边。
“二公子,我……”
“公绩,不必多说,回来便好。”
“二公子不罚,凌统心不能安!”
孙权摇摇头。
“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跟我来吧!”

凌统疑惑地跟着他,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后庭,满池莲花清净高洁,边上一个雅致的亭子。

进了亭子,但见刻着棋格的石盘上只留了白玉做的棋子,不见黑子。

凌统正觉得奇怪,却见孙权移了几步棋路,一阵轻微的声响,亭子微作震动,亭下的路面沉了两格,和亭子的台阶连作一条石梯,通向地下。

这是凌统不知道的一条暗道,二公子究竟要引他去何处,他对此一无所知。

孙权径自走下暗道,凌统始终跟在孙权后面,边走边张望,一面是初次来有些好奇,另一面也是疑惑渐深。

走下通道才见到方才另外半局棋,与方才的截然相反,这面棋盘上只有黑色棋子,他猜想这两边的棋子是能拼成一局才可开启通道的吧。
他伸手抚上棋盘,有些好奇,这样的启动机关究竟是出自谁手。

直至感受到寒气,以及见到一副有十几尺长的无盖的大冰棺,棺里躺着好几具冰冷僵硬的“尸首”。
妖死即便留存尸首,也是原形,也就是说,这里面的都是没有生命迹象的人族。

凌统伸手去探第一个的头骨盖处,一瞬额间眉锁,往后探第二个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便一路往下,待全部探过后,他眉间已深锁,郁郁成结。

孙权知道他看出来了,不等他回头来问,先一步走上前。

“他们都是被妖族吸去灵气,连魂魄都不存半点。”
“我们妖族自一千多年前就与天界盟誓,不再以吸食人族灵气作为修炼之道,过去虽有也有逾矩者,但自二公子您接任便不再听闻,究竟是谁竟然如此狂妄?”
凌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求证的目光望向孙权。
“蒙叔说的要讨江陵刘表,就是这个原因吗?”

孙权点点头,代表着肯定了他的猜想。
“既然是因为如此,为何独独瞒我一个,二公子也担心我会不顾大局吗?”
凌统心里有些难过,但到底这些时日的经历让他成长了不少,便也没有过去那么激动,只是满带不解。
“不是这个原因,公绩,”孙权顿了顿,“这件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你先别说这些,现在我只想知道事实,瞒了我这么久的事实究竟是什么?”

孙权点点头,把全部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千年前,江陵刘表领属归顺王兄,当时正是他初立江东妖王,能得到这些德高望重的妖族的拥护,当时便没对他有什么疑心,直至伯言归吴。他在江陵以人族身份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偶然之下发现了刘表族属的异常,但无凭无据,又不能指证,后王兄退位,我接替其位,伯言便就这这个时机向我提议,他已计划好,表面上是在激化妖族与人族之间矛盾上起了作用,实际是为了给自己加一层无害的伪装,六百多年来他一直潜于暗处,一面替我做事,一面调查此事,而后不出所料地查出了江陵妖族以人族为交易,其背后操纵者便是刘表,可即便如此,我们要对他出手,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缺少了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自己露出马脚的契机。”

孙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凌统却全都明白了,他替他续下去后面的话。
“所以,我就是那个契机,那根能牵动这件事的线?所有的事都是伯言一手策划好的?”
“是。”

终于得知了所有真相,先前乱如麻线的思绪也理清了,凌统却丝毫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来不过都是一场已设定好情节的戏,只有他不知道故事情节,便冲上台子唱了,如同一个丑角。

拳头揣地紧紧的,如同要将什么捏碎,可手里分明空无一物,不自知锋利的爪子已戳破了掌心柔嫩的皮肉。

凌统觉得心里有些堵着,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他自己也形容不出来,究竟这算是什么。

应该愤怒失望的吧?
他想。

可此刻却没什么力气去争执,去质问,他觉得很是累了,不过孑然一身,他能去同谁争执?又能去争执什么?

这一趟的后半程他都是沉默着的,最后跟随孙权出来时依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突然不知道,究竟自己生存下来,有何意义可言,若早知有这一日,不若当初父亲灰飞烟灭时候能将他一同带走。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吕蒙的住处,他停在门口,没有动作地望着里面正在帮他照顾甘宁的青年。

长兄如父,这便是吕蒙在他心里的位置,可是这回连他也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凌统第一次觉得面对他竟是件如此艰难的事。

“公绩?”
吕蒙还是很快就看到了他。
“傻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他微抬脚,还没纠结出是进去还是离开,身体已经遵循本能地往里面走了。

还没走进来就先听见吕蒙调傥的话语,“你这个朋友伤得还真是重,害我又被程先生骂说总是带些麻烦去给他。”因为没听到有回应,吕蒙把手里的布巾放回热水盆里,先注意到的是他手里的血色,吕蒙二话没说把他拉进里面来。
把手掌打开,显而易见的几个深深的爪印及骇人的红无比刺眼,但还好就只是皮外伤,用普通的治疗术治疗,伤处瞬间便消失了。

凌统始终没有反应,只在吕蒙替他伤口愈合瞬间有些触感,但他没有怎么在意,眸里依旧是失了神的暗淡。

吕蒙抬头看到他不太对劲的样子,皱皱眉头,原本温和的表情骤变得严肃。

“全知道了?”
“嗯。”
“所以你这幅样子,是觉着受了欺骗委屈了?”
出乎意料地,一向温和好脾气的吕蒙,这一刻语气带了些不耐烦。

凌统抬头看着他,心里有些惊讶于他竟能瞬间就读出自己的内心感受,可此时是也答不出,不是也答不出来,便维持着开始那样不知所措的迷茫。

吕蒙明显对他现在的神色很不满,猛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眼里织着凌统不曾见过的血丝。

“你给我懂事一点!都快成年了能不能成熟点!你以为是小孩子玩游戏什么都能打商量吗!你委屈什么我问你!这个计划从头到尾哪里有一点对你不利的地方!他为了顾你一个做了多少牺牲!他受的委屈你替他想过没有!是啊!凌公去世留你孤苦无依,可你打小被我们保护大,可曾因为这个受过欺凌!伯言父母去世时候他才多大!他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头,他就不难过不委屈了吗!然而你因为这一点小委屈就受不住了吗!”

凌统被他这样指责,心里的委屈不满也一下子爆发了。

“是!我不懂事!我不成熟!我小孩子气!可是你们问问你们自己!是不是从来都只把我当小孩子看!你们这样问过我意见了没有!难道我不能有我自己的想法了吗!你们这样是信任我吗!被至亲挚友欺骗隐瞒难道我还不能觉得委屈吗!你就知道拿伯言跟我比,因为他受过大委屈也没出声所以我的委屈就都不算是委屈了吗!他委屈他难过又不肯说难道就怪我不理解他了吗!凭什么在你眼里他算懂事成熟就要求我跟他一样!”

激动的言辞与情绪让他眼眶都红整了一片,可这一长串话的一大半都是被逼出来的,但都不是他本来想表达的东西。

但吕蒙比他想的还要了解他,在他自己也分不清出哪句才是自己真心话的此刻,吕蒙却听出来了。

他反问道,“你觉得伯言不信任你,我们也不信任你,那么你相信过伯言吗?相信过我们吗?”

凌统咬着嘴唇不说话,亦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吕蒙松开了手,叹了一声长气,隐去了血色,放低了语气。
“他不对你坦诚,也不是因为他不信任你,而是他心里太清楚,你不能懂他,至少现在不能,可他对于你有多了解,你现在还不清楚吗?况且我不是认可他,而是心疼他,可我拿他跟你对比,不是想让你学他逞强隐忍,是想让你学他的无畏无惧,很多时候他小心谨慎不肯真心示人,可一旦认准,他便能将一切交付。他初入妖族便归孙吴,仅以一面之缘便能为二公子出生入死,凭这一点无畏无惧,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不如他?”

凌统对此无可反驳,竟也平静下来了,其实在吕蒙说到陆逊对他了解至深那一点他便无话可说了,因为那是事实。
陆逊对他了解之深,连他在其间会有的成长也预料得一分不差,甚至连自己会怀疑他这点也确信无疑!
原来是自己不成熟的心智,让自己在信任这场赌局里一败涂地。

释然的眼泪从凌统眼里涌出,顺走了最后一层雾濛,尤其是有一段封尘久远的回忆不肯饶人地从记忆里闯出来的瞬间,除了亲眼目睹父亲化灰烬的时候,这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哭的这般无声而又撕裂……

终于不用再纠结原不原谅,因为他终于发觉,其实他跟陆逊,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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